回到王府,已是后晌,锦罗站在廊上看天际那片浮云,其实心思不在浮云上。

月牙儿走过来,为她塞了个手炉,劝道:“王妃还是回房吧,站了这么久,当心着凉。”

锦罗不置可否,反问:“你说,我是不是私心太重?三条人命啊,我却不让大哥去投案自首。”

月牙儿叹了声:“话也不能这么说,横竖都死了,大少爷即便自己砍了脑袋,那三个人也活不过来了,而王妃不是说过,要大少爷活着是为了赎罪么,辫儿枝儿还有晚儿,但凡卖身为奴的,都是家里过不下去了,王妃不是要大少爷照顾那三人的家人么。”

锦罗颔首:“我是这样说的,大哥也答应这样做了,可是,毕竟是人命啊。”

月牙儿道:“倘或大少爷给砍头了,那三人的家人,谁来照顾呢?王妃吗?王妃要照顾的人可多着呢,所以大少爷活着,其实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对那三人赎罪。”

锦罗长叹:“希望我做的没有错。”

月牙儿搀着她道:“王妃进房歇着吧。”

正待转身,有脚步声,回头看,见是阴梨房中的丫头香芬,那丫头走的很急,至台矶下噗通跪倒,开口眼泪便下来了:“求王妃去救救我家夫人。”

锦罗不解:“阴梨,她怎么了?”

香芬道:“郡王妃要我家夫人跪在庭中,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我家夫人身子娇弱,再跪下去,不死也得丢了半条命,求王妃去救救我家夫人。”

锦罗一愣:“到底怎么回事?郡王妃为何要阴梨跪呢?发生这么大的事,为何没人来禀给我?”

香芬迟疑下,声音低了下去,几分小心谨慎的样子:“至于为什么要我家夫人跪,奴婢也说不清楚,至于为何没人来禀王妃,是郡王妃不让。”

锦罗竖起柳眉,为什么要阴梨跪,不是说不清楚,而是这丫头不敢说,这也难怪,身为婢女,既想救主子,又怕得罪人,不说也罢,不过宝瑺郡主竟然不让人禀给自己,锦罗未免有些火气,自打宓氏把掌家的权力移交给她,阖府大事小事,每一处都有管事来回,天天如此,她也为此忙的脚不沾地,只是不解这宝瑺郡主到底为什么如此重的惩治阴梨,更不懂宝瑺郡主这么大胆竟然不让人来禀给自己,于是吩咐月牙儿:“走,去梧桐院。”

自打发生身世之乱后,她再无涉足梧桐院,一是有事直接叫管事来问,二是不想看见卿公致,再来梧桐院,忽然发现此地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这是刚进院子即感知到的,大概是宝瑺郡主不喜欢繁复的装饰,院子里而今有空无一物的感觉,连浇花防火用的鎏金大缸都挪走了,原先的花坛也拆了,藤萝架也拔除了,莲池也填平了,总之所有的景致都不复存在,空荡荡的,对视线倒是无遮无挡。

月牙儿在锦罗旁边小声嘀咕:“这个郡王妃还有如此癖好,这空空的院子难道她想骑马顽吗?”

锦罗没有吭声,一行走一行想,卿公致那个人素来喜欢附庸风雅,无疑清空院子是宝瑺郡主的主意,锦罗就不信,宝瑺郡主在娘家的时候,堂堂的王府什么点缀都没有,她这样做,或许是有着不为人知的心思。

待过了二门进入里院,预料到的,这里清空的更加干净,连之前那棵春日用来赏花的杏树都给砍了,所以,在毫无遮挡下,很容易就看见庭中跪着的阴梨,初春天气,乍暖还寒,阴梨连斗篷都没披,只穿着很薄的小袄,此时冻得瑟瑟发抖,且摇摇欲坠。

锦罗高声问:“怎么回事?”

阴梨一回头,见是她,凄然笑了笑,瞬间瘫倒在地。

锦罗又高声喝令:“来人,把阴夫人抱进房中!”

于是过来两个丫头,抱是抱不动的,抬起,看向锦罗问:“王妃,把阴夫人送往何处?”

锦罗见阴梨双目紧闭,脸色惨白,着急道:“我刚刚的话你们没听明白吗,当然是送进房中。”

两个丫头于是得令,抬着阴梨往正房走。

突然,门开了,走出来宝瑺郡主,见了锦罗含笑屈身:“见过王妃,王妃来了,怎么没人通禀呢,这些贱婢,都是废物。”

锦罗见她挡在门口,道:“阴夫人怕是冻坏了,需赶紧救治,麻烦郡王妃让路。”

宝瑺佯装不懂:“王妃,这是我的居处,不是阴夫人的。”

锦罗道:“晓得是你的住处,阴夫人生死未卜,我不能舍近求远。”

宝瑺犹豫下,终究还是让开了。

锦罗一壁指使丫头把阴梨送入宝瑺郡主的房中,放到床上以厚厚的棉被捂着,一壁叫人去请郎中,然后问宝瑺郡主:“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惩罚阴夫人?”

宝瑺郡主请她坐,又让人看茶,稍后才道:“是这么回事,王妃听听,看我惩罚阴夫人对不对?要我说,这惩罚还算轻的,按理,就该将这个魅惑主子的贱人赶出王府,以绝后患,我只是念在她在我没过门的时候服侍郡王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没有把她赶走,而是让她跪在庭中反省自身……”

说了半天,没切入正题,锦罗打断她的话:“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宝瑺郡主只好书归正传:“能怎么回事,今天郡王早起就跟我说身上不大痛快,所以不去衙门点卯了,我想请郎中来,郡王说不必,躺着歇一歇就好了,要我吩咐下去,谁都不准打扰他,我就按照郡王的意思吩咐下去了,无论丫头还是木夫人还有阴夫人,都交代清楚了,可是等我歇了午觉起来去看郡王,王妃您猜猜看,里面发生了什么?”

锦罗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还能发生什么,让她如此动怒,差不多是卿公致和阴梨正颠鸾倒凤呢。

果然,宝瑺郡主此时说起仍旧是一脸愠怒:“这个贱人正和郡王在床上……算了,我说不出口,她明明知道郡王抱恙,她还缠着郡王做那种事,这是要掏空郡王的身子吗?她是何居心?她就是个害人精!”

锦罗想,卿公致抱恙或许是假,不让人打扰他歇息,大概就是想躲进房中和阴梨亲热,锦罗可是听说宝瑺郡主过门后,再不准卿公致碰木莲和阴梨了。

锦罗又想,宝瑺郡主惩治阴梨的真正因由应该不是因为卿公致抱恙,而是因为卿公致喜欢阴梨。

这种事,说是梧桐院的家务事,也是王府的家务事,自己不能不管,于是道:“即便阴夫人有错,你也不必如此重罚,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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