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教长跳到二层,忠恕听到他们在台的西面隐藏起来,此时台上有三个高手,忠恕怕露出行迹,伏低了身体不动。不一会,从西面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又有人来了,马蹄声在台下停住,有四个人走了上来,其中一个是进村的突厥人,看来这些人是曹使者留在村子里的同伙,曹使者又把他们安排到二层背阴处躲藏,然后轻吹一声口哨,忠恕就听见台下有马蹄声向东面去了,估计是留在台下的同伙要把大家的马赶到东面藏起来。那胡人负手立在台上,抬头看看天,又望望西方,显得非常镇定,看来陷阱已经布置停当,夜风吹动他的衣衫,发出哗哗微响。

忠恕心里盘算:这曹使者八成是要袭击乌兰一行,他们在此有七个人,又躲在暗处,乌兰一行只有三个人,光看人数就处于下风,再吃了暗算,估计好不了,俗话说仇人的仇人就是朋友,不能让曹使者他们轻易得手,可应该怎么出手帮助乌兰她们呢?最简捷的办法,是弄出些响动,提醒她们这里有埋伏,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主意,曹使者固然是敌人,那乌兰等人也来自突厥,潜入大唐意图不明,不如先看他们两家相斗,再见机行事,如果非要出手,就先制住那曹使者,擒住为首的,其他人就好对付一些。这胡人身法好,鬼主意又多,不能和他缠斗,一出手就要打倒他,省得多生事端。

亥时,又从西边传来一阵轻快的马蹄声,离此还有一里左右,只见曹使者快步走到大缸边,一纵身跳了进去,忠恕听到轻微的水声,那缸里竟然有水,此时是冬天,缸里的水必定冰冷刺骨,他竟然埋伏在水里。这台上只有一炉一缸,只要乌兰等人上台,必定要到缸边看一看,曹使者就在缸中启动装置,被袭击者绝想不到,十九会中暗算,这胡人心思之妙,实是令人惊叹。忠恕正在想着要不要靠近水缸,先把曹使者解决了,刚要挪动,就觉得眼前一亮,抬头一瞧,只见天空中密布的乌云竟然裂开一条缝,露出了小半个月亮,月光洒下,台上明亮了许多,就一转眼功夫,云缝越开越大,周围景物竟然清晰起来。忠恕在栏后已经藏不住身形,他四下一瞧,见台面边缘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些破败,在南北两边都有几个凹处,北边一个还较深,他弯着腰悄悄挪了过去,伏在阴影里,把外衣脱下搭在两边,除非站在近前,否则不会发现这里藏着人,忠恕从缝隙里向外望,还能看清大半个台面。

西边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忠恕能听清来了三匹马,估计就是乌兰三人,想不通她们为什么要半夜离开涿州,这个古台虽离大路不远,但台面上光突突的,没什么风景,就是有风景,在冬天的夜半时分,登台怀古临风凭吊,谁又会有这闲情呢?曹使者显然清楚乌兰要经过此地,还要半夜登台,所以才在此设伏狙击,其中有种种蹊跷。在忠恕疑虑之时,马蹄声在路边止住了,一会就听到了脚步声,还有人说话,一个人用突厥话说道:“这古台好壮观啊!”是乌兰的声音,果然是她们到了,她讲的是突厥话,深更半夜在这无人之地,自然用不着再掩饰身份,另一人说道:“幽州台年代久远,是中原人的圣坛之一,许多帝王曾在此祭祀,心诚能达上天,您看我们一说要来祭祀,连月亮都出来观看。”是达忽尔在说话,乌兰道:“我年轻德浅,新任乌兰不久就被赋予重任,只有用虔诚之心祈祷上天,聆听天的谕示,按天意处事,才能带来平安吉祥。”忠恕心道:原来乌兰是个职位,这姑娘不叫乌兰,她们一直讲祭祀,好像是一个什么教的人,据说突厥人多信萨满教,三伯就是萨满教的使者,这个姑娘会不会也是萨满教的人?那个曹使者提到的女巫,八成就是指她。

三个人说话间就走到了台顶,忠恕见乌兰还是身穿白天的长袍,头上戴了顶尖尖的帽子,那个爱笑的达忽尔陪在她身侧,次连走在最后,背上背着个布包。来到台顶,视野当然开阔许多,月光皎皎,北国大地撒满银辉,乌兰望着远方,叹了口气道:“这里离月亮好像更远了。”达忽尔抬头看了看月亮,问道:“是吗?这里比草原高多了,咱们一路上行,应该距月亮更近啊,次连,你觉得呢?”次连头也不抬,答了句:“不知道!”看来此人天生不爱说话。

乌兰环视四周,叹道:“这古台已经过了千年,那些曾在此祭祀的人都到哪去了?”达忽尔道:“诚心祭天者,都登上天堂!欺天瞒神者,都堕入地狱!”乌兰道:“你这样说话倒有点像火祆教啊。”火祆教是祆教的另一个名字,因为祆教崇尚光明,用火祭祀,所以又被称为火祆教。达忽尔道:“火祆教愚拙,教义东拼西凑,有许多是借用我教谕义。”乌兰道:“我倒觉得它们教义里的许多话讲得很有道理,比我教透彻,就是教徒太过愚笨苛毒,令人反感。”达忽尔道:“我倒不觉得祆教有多深奥,只看葬俗就知他们违背天性。人来自尘土,死后归于尘土,哪有人死不埋,任鸟啄狗啃的道理?”乌兰笑道:“下次大可汗再让两教设坛,你可以上去质问他们的麻葛。”达忽尔道:“那些祆徒长于唇舌,愚顽不化,依仗着雕虫小技蛊惑大可汗,再比试下去,我教更处劣势。”乌兰忧虑地道:“是啊,为了明年的论战,他们的东方大教主都要来牙帐了,听说此人很是厉害,神通广大,又口才便给,不能小瞧啊。”达忽尔问:“乌兰,大萨都让您此时前去祭祀乌桓,是不是有聆听天谕的意思啊?”乌兰道:“大萨都是上天的使者,天意的化身,哪需要我去替他领取天意!”达忽尔笑道:“罪过!我只知道尊崇您,又好久不见大萨都,竟然忘记他老人家是上天使者了。”乌兰道:“我也好久没见过他老人家了。这次的谕示,还是神鹰传达的。”

达忽尔犹豫了一会,迟迟疑疑地道:“乌兰,我跟随您三年了,有句话一直闷在心里,我说出来,可能冒犯教义,但不说又怕对您不利,今天离国千里,次连又是自己人,不怕您责怪,我要说出来。”乌兰道:“达忽尔,你照顾我三年,我很是感激。如果你要说的话违背教义,那请你别说。”达忽尔道:“这些话在我胸中沉郁已久,今天不说出来有违做下属的本份,说出来又让您为难。就在这幽州台上,我背对着您,说给大地听,说给古人听,说给上天听,希望上天感受到我的至诚,让萨满重现光辉。”说着,他转过身去,背对着乌兰,跪在香炉前,双手护住胸口,仰头看着天空,祈祷道:“上天啊,请保佑萨满,保佑我们的领袖大萨都,我们已经三年没见到他老人家真颜,没有聆听过他的布道,如果他老人家还在护持着突厥大地,还在关心着百万草原民众,让我们看一眼他的背影,让我给他的马喂把草料吧!”乌兰听着达忽尔的祷告沉默不语,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忠恕心道:这些人果然是萨满教的,和三伯是同一教会,她们来自北方大草原,怪不得见了什么都稀奇,他们在这里祷告,不成想教中的私密被他人听了去。听达忽尔的话意,现在萨满与祆教之间有很大的纷争,他们还处在劣势,这个曹使者就是祆教的人,或者受祆教的指使,袭击乌兰可能就与两教相争有关,祆教东方大主教阿伍德要亲自出马,搞一个什么辩论,但在此危难之时,他们的领袖大萨都却三年不见踪影,所以他们心中焦急。想到阿伍德,忠恕心底就冒出一股寒意。

达忽尔跪在地上,反复做着同样的祷告,乌兰对次连道:“扶他起来!”次连上前,把着达忽尔的手臂,向上一拉,达忽尔顺势站了起来。忠恕看到他的脸上满是泪水,心道这人心还蛮诚的,他又想到三伯老阿,老阿为了信仰,竟然在深山中修了二十年的苦行,这需要怎样的虔诚啊,忠恕连带着对乌兰和达忽尔也起了敬意。

乌兰对次连道:“准备祭品!”次连打开背包,从中取出几件东西摆放在香炉边上,然后退后几步,站在乌兰身后,乌兰整了整帽子,走上前去,看来就要做仪式。忠恕知道只要她靠近香炉,那个胡人在里面搞的名堂就会爆发,他捏起一块石子,对着那水缸弹了过去,只听当地一响,乌兰迅速跃后,达忽尔和次连拨出刀来护在她的背后,紧接着听到呼地一声响,从水缸中冲起一片水幕,乌兰正在诧异之时,那水幕竟然在空中转向,成千上万的水滴直向她射来,一个黑影裹在水滴中,挥动着长剑疾刺她的脸庞,同时从台下跃上七八条人影,挥着兵刃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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