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恕哭笑不得,此刻救人要紧,他身上还剩下两颗碧血丹,就想喂她吃下,先护住心脉,乌兰没有了知觉,嘴巴紧咬着,忠恕捏住她的面颊,想让她张开嘴,嘴唇刚咧开一线,一股鲜血流了出来,只见她嘴巴里充满了血块,丹药根本喂不下去。此时天快亮了,幽州台紧靠着大道,刚才台上一番剧烈打斗,喝声震天,烟火弥漫,可能早就惊扰了官府和乡里,只见西边二三里外,有一队火把快速向这边移动,有人过来查看了。忠恕心道此地不能久留,给她疗伤须找个安静的地方,他欲抱起乌兰下台,伸手一抄她的腰,胳膊就像被火烙了一般生痛,立刻想到她穿着带刺软甲,只得解开她的外衣,想把束在她腰间的软甲解下,刚揭开衣襟,一股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忠恕心旌摇动,忙强摄心神,找到软甲的带子,手指哆嗦着解开,那软甲不知是何物制成,皮质上布满米粒大的小球,尖刺缩在小球里,遇到外力就张开。忠恕取下软甲放在自己袍袋里,一手抱着乌兰的腰,一手抄起双腿,急忙跑下台去,只见有三匹马拴在树下,他把乌兰扛在肩上,一手解开马缰,翻身骑上,勒马向东边跑去。

忠恕把乌兰横抱在怀里,就这一会功夫,就觉得她的身体比刚才又冷了许多,一摸她胸口,心跳更微弱了,要救她性命,先得把寒气驱除出来,他用双腿控制着马的方向,右手抵住乌兰的手心,催动真气,想输入她的经脉,但乌兰身体冰冷异常,就像一团冰块,身前的经络与穴道好像已经封闭,真气无法输入,他换了穴道催动内力,不仅依然输不进去,她体内的寒气反而逼了过来,刺得他连打寒颤。忠恕心里发急,举止张望,前面不见一个村庄,连个遮挡的地方都没有,正在焦急中,忽然瞥见大道南边二三里处有座小房子,房前隐约有杆旗帜在风中飘拂,他勒马转向,离开大道向那房子跑去。田地里只有初出的麦苗,很是平整,走到近处,才发觉是座庙宇,门上有锁,显然里面没人,忠恕抱着乌兰跳下马来,右脚抵住门缝,微一使力,震断了门链,庙里面空间很小,昏暗中看见一尊披着红色披风的神像对门端坐,神像前有一个长长的供桌,上面摆着香炉,忠恕不及细看塑造的是哪尊神,左手抱着乌兰,右手把香炉挪到桌下,又把神像的披风扯了下来,铺在供桌上,然后让乌兰面朝天平躺在披风上。他想先把门关好,抬头一看,骑来的马还停在门外,此时天将大亮,行人发现了马必定会过来查看,又生许多是非,他走出去,在马臀上拍了一掌,想让它自己跑开,那马抖了几下腿,并不挪步,又轰了两下,那马逡巡着就是不走,忠恕心想这马可能是乌兰从突厥骑过来的,对主人很是忠诚,无奈只得把它牵入庙里,然后关上了门。

那庙本就不大,一个高头大马站在里面,立刻显得拥挤,忠恕顾不得许多,立刻查看乌兰的伤势,此刻她的身体比刚才更加冰凉,胳膊也有点僵硬了,真气依旧输不进去。忠恕心一横,大着胆子按住乌兰丹田,运起十成清宁生内力,猛烈冲击,她体力的寒气仿佛知道无法抗拒,慢慢向四周退却,输入的真气被接纳入丹田,忠恕一喜,运气不停,真气源源不断输入过去,不一会就感到手掌所触之处有了温热之气,于是催动真气在经脉里流转,开始时很艰滞,一盅茶的功夫后运转就加快许多,一炷香的功夫过去,忠恕感到她的丹田起了应和,急忙引带她的真力运行小周天,一直运行了十周才慢慢收回手掌。摸一摸乌兰的手,已经不像刚才那般冰凉,脸庞也有了热度,嘴角的血已经结了痂,忠恕用手指慢慢掏出她嘴里的血块,把仅剩的两颗碧血丹喂了下去。下山时安仲期送了他十颗碧血丹,告诉他在受伤、中毒、极饿之时服食一颗,能保得性命,在周塞为救周典一,他一下子喂食了八颗,现在仅剩两颗,怕药力不够,全部让乌兰服食下去。他用内力把丹药融化,看着药液滑下咽喉,这才松了一口气,站在桌前关注着乌兰的情况。

乌兰躺在供桌上,乌云一般的秀发散了开来,她的脸原本洁白如玉,此时受伤失血,几乎变得像要透明似的,双唇失了颜色,左嘴角留着一道暗色的血迹。乌兰重伤之下毫无知觉,衣衫凌乱地躺在这里,却自带一股庄严神圣之气,让人不敢有丝毫冒渎之心。忠恕心道这姑娘真美,一点也不亚于庭芳,达忽尔对她那么恭敬,她在萨满教中的地位必定不低,她处决达忽尔,用曹使者献祭,果决明快,不带丝毫温柔气息,又使诈制住自己,心计超群,不知到底是什么人。

忠恕估摸着丹药的药力已经起了作用,搭一下乌兰的腕脉,感到真气已经分布到全身,内息也已平稳,按理说她此刻应该醒来了,但她依然双眼紧闭,没有苏醒的征兆,忠恕心想也许是那烟雾的原因,她吸入了毒雾,雾里不知混杂了什么毒性,因此延缓了清醒,以后再遇到祆教的人,一定要多加提防。大部分的毒性,碧血丹都能解除,忠恕于是再给她输入真气,加速丹药起效,可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乌兰还没醒过来,忠恕不镇静了,他把住乌兰的双腕,觉得她身体温热,内息更加强劲,可就是没有意识,有点不知所措起来,细一回想,可能还是因为中毒,他记得在一本书中看过,医道高手查看瞳仁就能知道中了什么毒,就想翻看她的瞳仁,手指刚触到眼睑,乌兰突然睁开了眼睛,忠恕吓了一跳,忙缩回手去。

乌兰躺在桌子上,黑黝黝的大眼睛平静地看着忠恕,忠恕见她醒来,欣喜道:“你终于醒了!我都不知道如何办了。”乌兰静静地道:“我早就醒了。”忠恕一愣:“你装昏迷?”乌兰道:“我想看看你到底要干什么。”忠恕见她到了这般地步还处处防人,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乌兰抬眼望向屋顶,伸着舌头舔了舔嘴唇,道:“碧血丹药力果然强劲,你至少浪费了一颗。”忠恕心里一惊,在幽州台一出手,乌兰就知道自己练的是清宁生,现在又断定自己给她喂服的是碧血丹,这个姑娘与阿波大寺必有很大关系,他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乌兰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道:“我也正想问你呢!”忠恕哑然,乌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

忠恕心道自己还要赶往幽州,她既然已经苏醒,自保当无问题,这个姑娘太过神秘,心计又多,还是早点离开她为好,他从袍袋里掏出软甲,放到乌兰的身边,道:“当时走得匆忙,你的长带和软剑遗留在台上了,姑娘,我还要赶路,咱们就此别过。”乌兰道:“那长带是用灰熊三岁前的绒毛编成,软剑是用金山最硬的玄铁打就,都是稀世之宝,人人见了都想据为已有。”忠恕一听她的意思是怀疑自己偷偷藏了起来,心中不快:“不是自己的东西,我不会拿。”乌兰眼里露出笑意:“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拿,你连救命的碧血丹都喂了陌生人,哪会贪图两件兵器!”忠恕见她相信自己,心里宽慰,道:“姑娘,我…”乌兰打断他的话:“我疑惑的是你放弃两件珍宝,却没忘记这把凡品。”她手指点向忠恕腰间的软剑,那是曹使者的兵器,忠恕顺手缠在腰间。忠恕道:“我说过的,要用它祭奠一位长辈。”乌兰神秘地笑问:“你念念不忘,是因为这长辈的一位亲人吧?”忠恕脸一热,他不想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于是道:“姑娘多保重,我先走一步。”乌兰笑了笑,问:“你要赶路,要去幽州?”忠恕道:“是。”乌兰道:“扶我起来。”

乌兰处在昏迷中时,忠恕抱着她也没觉得什么不妥,现在倒不知道应该怎么扶她起来,乌兰右手微微抬了抬,忠恕搀住她的胳膊,她抓住忠恕的手,借力坐了起来,她伤后还是乏力,坐不安稳,身体很自然地靠着忠恕,眼睛四下瞅了瞅,看到自己的坐骑,叹道:“想不到马比人还忠诚。”她无比信任的心腹竟然早就背叛,与敌人勾结着要致她于死地,她一定伤透了心,忠恕安慰道:“马眼中只有自己的主人,它并不知道什么是忠诚。是人就有亲情,都会感恩,坏人总是少数,世上还是好人多。”乌兰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你就是个好人。你救了我,我反而制住你,你不记怨仇,又救了我一次,实在让我惭愧。”忠恕心里温暖一些:这姑娘还算恩怨分明,道:“我开始并不是想救你,只是想杀了那胡人曹使者。”乌兰摇头:“不提那些奸人。”她挪着身体,双脚探到地上,试着在忠恕搀扶下站了一会,道:“好了,这会彻底没事了。”内功深湛之人,能在一瞬间激发体能,乌兰微一提气,真气已能运转自如,她笑了笑,道:“我饿得心慌,咱们到前面找个地方吃饭。你拼着性命救了我,总不能再让我饿死在这里吧,我身上可是没带一文钱。”她不提还好,一说饿字,忠恕立刻觉得腹中空空,于是道:“好”。乌兰习惯性地拂一拂长发,忠恕见她束发用的碧玉环滚落在地上,忙弯腰捡起递给她,乌兰束好头发,指着供桌上的披风,微笑道:“这是神仙的衣服吧?我借用一会,弄脏了已经很不合适,不能再借了不还,还是把它披回去吧。”忠恕笑了笑,把披风重新披到神仙身上,乌兰问:“这是什么神仙?怎么有三只眼?”对这个,忠恕是真正的行家,他看过上百册神仙录,对汉人的神仙谱系了如指掌,道:“这是马王庙,祭祀的是北方的马神。”乌兰双手举到胸前,向神像鞠了一躬:“谢谢马王护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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