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晖一听,便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至天灵,忙跪拜在地:“元帅所言,令玄晖惶恐。微臣有今日之荣光,皆是拜元帅恩赐。若无元帅,便无玄晖。元帅大恩,玄晖此生没齿难忘、无以为报。”说罢,便伏首在地,喏喏不敢言。
他虽做好的心理准备,只是当真实地看到那朱温满脸升腾的厌恶和杀气,不觉心中胆寒,更一时不知所言。他蒋玄晖一生也是历经风雨,当日设局勾引曹蕊凝他正是方刚,却也冒着被曹家擒杀的危险依旧镇定自若地与曹家小姐风月云雨,拼上一身性命赌一局后来夜奔降梁,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依旧带着两个儿子、数十名忠勇矢志向前。他一路走来四十余年,却从未像今日这般觉得脚底生寒、遍彻侵骨。那朱温,一语便是血溅当场的主,号称瘟神,自是常人避所不及。而今日,他蒋玄晖却撞在枪口,怎能不紧张?
“哼!大恩?我于你,相较于李唐,怕是不可同日而语吧?怕只怕,我在你心中,早就是乱臣贼子。”
“微臣惶恐至极,不知为何元帅误会微臣。玄晖一片忠心可昭日月,元帅若是不信,大可以剖心挖肝。只是玄晖不甘,更害怕从此再也不能为元帅分忧解愁、犬马于前。”说着,蒋玄晖便是再拜,言语间颇是激动惧怕,把那头磕得咚咚作响,“元帅,玄晖冤枉啊。”
朱温怒气难解,质问道:“是吗?那我问你,为何禅让之礼迟迟未能成行?”
蒋玄晖不敢抬头看那瘟神骇人的狼目,只是俯首叩地答道:“元帅,历来这禅让之礼,皆是封大国、受九锡,此乃尧舜之礼,更是天礼神授、真龙命顾之制啊。故而……”
“哼!这些巧言惑语,不过是读书人的游戏罢了,竟然敢拿来愚弄我?你们这些读书人,不过仗着多习了些文墨,便瞧不起人,用这些无用的闲事,故意使我不痛快,阻拦我代李唐而取天下。难不成,我不受九锡,还不能天子了吗?”
蒋玄晖闻言,心中大骇。这朱温的父亲和大哥,皆是读了些书的,其父更是乡间秀才、乡塾先生,虽然不济,却也是有些人望,从小便教育朱温三兄弟读书识礼。只是这朱温小小年纪,又是第三子,家中负担沉重,性格倔强不化,不得父亲喜爱,时常因为些读书写字而挨打。虽然父亲早逝,但长兄又接过了父亲耳提面命之事,就此他心中对读书人心生厌恶。故而,这朱温对一般读书人掉书袋子、自命清高、巧舌如簧,很是厌恶。
这蒋玄晖撞在朱温这根弦上,又岂能是好果子?
玄晖一时紧张语塞,难以从容应对、更别说从逻辑上一一解释反驳,只是慌道:“元帅,这大唐国祚已是日落西山,天命在您,天下人人皆知。玄晖与柳璨等又岂敢背德、逆天而行?只是当前晋军李克用、燕王刘仁恭、岐地李茂贞、西蜀王建,皆是劲敌强兵,虎视眈眈。若此时元帅忽然受了禅让、落了他人口实,怕是会引起诸侯不服、徒生事端。故而,臣等才不得不曲尽义理,依古制循序渐进,不敢落了分毫差池、授人以柄。这些,皆是为了元帅您取代李唐另辟天下、创万代基业而思虑再三所为的啊。”
朱温听他辩解,更是怒气愈盛:“按照你的古制、行了九锡之礼,他们这些人便会心悦诚服、俯首称臣了?你当我是三岁的小孩,还是以为他们手中人马皆是摆设?你这些话,不过是些愚弄人的把戏。这坐稳天下、取代李唐,难不成靠的是你们这套可笑滑稽的九锡之礼?哼。”
蒋玄晖自知辩解无效,相反更是激怒了朱温那根痛恨“舌灿莲花”的弦,脸色一阵白一阵赤红,俯首叩地,直喊:“元帅,微臣本意只是想依照古礼而行啊,并无他意。”
一计重重的拍案声,叫蒋玄晖更是心惊胆战。
只见那朱温脸色赤红,恼得拍案而起:“并无他意?依照古礼,又岂有在这个节骨眼上郊天改元?你们想干什么?祈求上苍护佑大唐国祚万年吗?”
蒋玄晖早是一身冷汗,在这腊月初八里,将贴身的汗衫沁了个湿透:“元帅,玄晖绝无此想啊。”
“绝无此想?那为何又要谋划郊祀?”
蒋玄晖吓在当场,心中想着那郊祀乃是他朱温早前就定下的,如今却反而成了他蒋玄晖的“谋划”?可是他蒋玄晖又如何在此关节上大喊是朱温自己的意思?两厢之下,便是进退维谷、左右不能言,只能寄望于那殿前还记着这事的判官。
敬翔依旧是安之若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绝不会是帮他蒋玄晖的人了。他又偷眼去看李振。可那老狐狸,又怎会不知在气头上触霉头怕是连自己也要拖下水的?所以,银子收了千两万两,却只是不为他分辨半句。
蒋玄晖心中暗自嗟叹,叫苦不迭,吓得战战不能言,只是叩首道:“冤枉啊,元帅,微臣冤枉啊……”
朱温气在当场,痛斥道:“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家伙,果然是反了。”
朱温用人自是朝前,此时却想起来他蒋玄晖当日如何卖主、夜奔来投,更记得他是如何背主求荣、将当日凤翔城中部署和情状,恨不能事无巨细一一说个清楚。虽说大乱之世,改投了阵营也是常事,只是他蒋玄晖身后一笔儿女血债,朱温又岂能不知?这种人,图的不过是忠犬好用罢了。原本以为如此小人,不想却与那太后勾结了起来,想谋夺了他朱温的江山?这背后,怕是不止于太后,更可能有其他藩镇的身影。如此小人,当日背弃了他,自然也可能另投了他人来换荣华。今日郊祀改元、谋延唐祚,怕是早就打定了主意、里应外合的了。
朱温怒气不解,甚是骇人,直让蒋玄晖滚出紫宸殿去。
蒋玄晖早已是惊恐惶遽,自知今日殿上自己失了清醒聪警,现下怕是无从分辨,只能惶遽辞归洛阳,与柳璨等再行商议。
“说到底,这瘟神不过是听信了他人谗言,以为这禅让之礼太慢,以为我等故意拖延以谋唐祚。想来,我等若加速处理此事,或许还能过得这关去。”蒋玄晖一路上心中念念,早失了分寸,直作困兽之争,舍不得这到手的荣华。
当日,他再想求见李振,依旧是闭门羹,便连夜赶回了洛阳,想着用最后一点神速来彰显一片日月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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