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新帝抬首,只见那太后满面泪痕,却坚毅笃定,毫不给他一丝一毫的回旋。

“今日你若不立下誓言,我就死在你面前。你若要作大唐天子一死以谢天下,迟早是要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在这世上的,与其等着受那等煎熬,不如我抢先一步死在你面前,免教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母后……你为何要逼迫儿臣?要逼迫朕在这世上受尽冷眼、青史留下骂名?为何就不能成全儿臣作为天子的尊严呢?”

“这些话,我再也不想听了。只要你立下这个誓言,以后你如何做,母后再也不会约束半分。只是今日你若不立下这誓言,明天就等着国丧钟鸣吧。”

“母后,儿臣求你了,儿臣不仅是你的儿子、天下之主,更是堂堂七尺男儿啊。受尽此等屈辱,如何苟活于世?要儿臣像蝼蚁一般地活下去,朕做不到要儿臣向乱臣贼子媚颜讨好,只为一身性命,丢尽作为天子、作为男儿的尊严,朕做不到啊。”

太后闻言,不禁闭目,一行热泪烫着双颊,徐徐睁开眼,起身,冷冷丢下一句:“我迈出这个宣和殿,你若还未起誓,此刻便是你我母子永诀。”

阿秋、阿虔忙上前来想扶着太后,太后却摆开了手,一脸决绝之态,缓步向殿外走来。

只见新帝跪在身后,声声号哭:“母后……母后……为何要逼儿臣啊?母后……”

太后毫无转圜之念,缓步而来,待临近门槛,前面才止住的泪水又开了阀,身体也因为悲痛而微微抖着。

“母后……”新帝跪行在地上,只见她快要迈过门槛,却再也不肯看他一眼。

廷谔不好再斜身去看,微微正了身,却也知道太后若是就此离去,明天宫中便是要国丧加身。他不明白为何新帝如此执拗。常言道:“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又如何?那么多人不都是蝼蚁一般活着吗?难道以身死国,天下人就不嘲他笑他?何况这乱世之间,他的死,又有什么意义?是光复李唐还是拯救万民苍生?不,毫无任何益处。与其毫无意义地死去,倒不如好好地活着,成全一点他父母的念想,为先帝留一点血脉在世上。

“母后,儿臣立誓……”说完这句话,新帝一身气力犹如被抽走了一般,颓唐地靠在那近身的小太监阿德身上,脸上毫无半点生机。

……

翌日,新帝一早便领着蒋玄晖直接去了宰相们办公休息之所政事堂,催办起这禅让之礼。

廷谔跟在身后远远看着,新帝经过昨日的事,似乎心神被那誓言带走,再无半点少年之态,眼神里俱是空洞洞的幽邃。

蒋玄晖昨日里从宫中出来,便去找了柳璨与张廷范商议这种种,二人闻言皆是大骇不止,苦思冥想着如何应对。思来想去,便也只有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法子,这郊祀已经改在正月,而这禅代,既然他嫌慢,那就再快一点便是,只能如此、别无他法了。三人相互劝慰了一阵,自信依旧大有用处。

“我等忠心耿耿,效尽鹰犬之能,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况且,狡兔飞鸟尚未尽,天下君臣之分未定、人心未稳,你我兄弟三人便依旧大有用处,想来元帅不至于那般糊涂,因为一点谗言,便偏听偏信,妄信奸邪。”

只是这番话,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劝慰他人:蒋张柳三人心中恐惧大盛、疑窦万丈。

新帝见柳璨、杨涉、张文蔚三位宰相已在政事堂,本是要赶去崇勋殿,此刻却是免了。

窗外不过卯时凌晨57点,冬日的晨光远未洒播开来,而那报晓鼓声却栉次荡开,声声敲得蒋玄晖心跳不已。

蒋玄晖将所闻所见简略叙述了一遍。新帝冷声问众人商议之法。

柳璨率先答了腔:“当今天下人心归于梁王,陛下放下肩头千钧重负,当前便是最好的时机了。”

杨涉、张文蔚俯首抱手,只是喏喏称是,不敢作他声。

新帝见状,却无半点波澜,冷冷对道:“运祚去唐久矣,幸为元帅所延。今日天下,已非李唐天下。神器大宝,应当归于有德之人,这本是天道,世人又岂会有质疑?其他人传达朕意怕是不能详尽,望柳公亲自前往汴州,向梁王详述此番心怀。”

廷谔遥遥听着这一番话,甚是耳熟这还是昨日新帝起誓后,太后与新帝抱头痛哭,太后教予新帝的。这一字一句,几乎是原封不动,全部给了柳璨。只是这新帝,却似失了魂魄一般,一字一顿背书似的,脸上更是毫无表情,真真地成了一具牵线木偶。

当下,新帝便赐柳璨茶、药等,令其向汴州进发。

这边厢蒋玄晖心中稍稍松解了些,可孰料一封绝命信却已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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