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岁的小人儿竟然学那花楚娘,巧笑明眸、顾盼生辉,加上这天姿国色、幼蕊初苞,教醉意醺醺的杨崇本看得更疑心自己醉了,虽然待令欢靠近时在盛怒下狠狠给了几鞭子,却因那大氅未脱、伤得不甚厉害。
令欢不管不顾,僵着的脸似雪后初晴、一点一点化开了,用着教坊里学来的风流生姿之技,依旧迎了上去,直靠在杨崇本身上娇嗲嗲地唱出一句杏园春:“日月山海知妾意,为何郎君惘不知?”
看着眼前的呆木鸡宛然间便是一巧人儿,眉梢眼尾稚嫩里夹杂着些许惊惶,又堆着故作的媚好,如何教杨崇本不恍了神?
令欢见他醉得有些恍惚,扬鞭的手也是停了,便知这一技有效果,咽了咽,接着唱,比平素在府伎教坊里更多了一丝矫揉造作的娇媚:“情意绵绵诉难尽,低头只作泪漓漓。若是君心似妾心,情怯怯何耽相思?”
守在房门外听差的烟霞听到里面传来童声脆嫩的唱曲声,宛转悠扬,却少了几分稚子的宏亮清透,不禁有点纳闷:这孩子竟然能在这房里唱出曲儿来。这搁在往日真是难以想象。不止她知道这孩子身子僵直得很,这凤歌院里的丫鬟小厮谁不议论评价鹓鸾院里的几个孩子时都说上一句“可惜了云裳那一副好身段相貌,竟然是个呆的。”不想今日里却换了个魂儿似的。
这凤歌院上下可是猜今日里云裳过不去这一关,为此几个丫鬟小厮还赌上了几贯钱,除了云霞,皆是压的一顿狠鞭子。烟霞冷眼看着觉得纳闷,昨日里小心迎候如敬亭都免不了一顿抽,为何她云霞却敢压她逃得过去。彼时云霞不过傻笑着说了一句:“那孩子看着呆,实际不过是没转过心思来。这人呐,不都得求条活路不是?她在教坊里又不是没学过,不是不能,而是不愿罢了。”
半夜里,雪下得愈发厚了,那清扫的婢子们也都歇下了,故而这一路走过去,脚底一阵绵软,又打着点滑,似踩在云上一般。
小厮背着令欢足底生风,指望着快点回去休息。又因输了百来文钱,心中很是对背上的令欢不满,一路上故作响动,哼哼唧唧。只那云霞不时哈哈大笑,份外得意,向着令欢打听今日房中之事。
那令欢趴在小厮背上,默不做声,半是疲累半是不愿说,愣愣怔怔地。云霞见状,方才停下探问。
待回到房里,鹓鸾院的掌事大丫鬟忙安排令欢回房。原以为这半夜会一通折腾、怕是要送出府去的,不想她却无大恙回来了,颇是惊诧了。
令欢见西厢房仍掌着一盏灯,昏灯在这雪夜衬托下略带一丝暖意。悄声问了掌事丫鬟,知道敬亭一直在等着自己,不加停留推开虚掩的门进了房。
敬亭正高烧着,迷糊间感到有人进来带起了一阵风。他努力让自己不要睡着,候了半宿,提心吊胆,生怕云裳有个好歹。
“云裳?是云裳吗?”敬亭起不了身,疲惫又焦急地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
“是我,我没事,你躺着。”前面故作坚强、半滴泪都没流的令欢,这时候见到敬亭,霎时奔涌起来,委屈伤心地伏在床沿哭了起来。
“他也打你了?”敬亭见状,干着的嘴唇吐出一句关切来。
“我没事,他没打我。”令欢用帕子去拭泪,努力压抑着自己的眼泪,免教他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敬亭出了一口气,因为高烧而满面潮红,躺正了,道:“那你为何又哭得这么伤心?”
“我只是害怕,特别害怕。”
“没事的,都要有这一朝的,过了这一关也就过了。以后,咱们的云裳,比以前更坚强,像蒲柳如丝,却更加……咳咳咳……更加坚韧。”勉强着说完这些话,敬亭出了一身虚汗,为了安慰彼此,露出个有心无力的笑来。
敬亭一向比旁人更成熟些,更懂事一些。饶是如此,又为何事触怒了杨崇本而被打成这样?虽然不比那些送出府的,也一向爱鞭打人,倒也没有这么狠的手。令欢一直想问,可始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现下刚死里逃生的令欢,满腹委屈伤心,忍不住问了出来。
“嗬……你说这事?再好玩的玩具,也有玩腻的时候。我们跟他盛怒时摔在地上的花瓶酒器,有什么分别?全看他的心情罢了。”
说了一会子的话,敬亭体力不支,止不住地犯困,令欢便回了自己的房。
草草洗漱完,坐在镜子前,摘发饰、散发髻,愣愣地看着镜子中的人。
“今天的我不是我。”她再也不是父母亲疼爱、总是手足无措、时时无助的令欢了。
“从今天起,我便是真真正正的云裳了。”
第二日一早,江秋和浦月便去寻云裳,见她不在房里,转身又去了敬亭的西厢房。照旧是一番询问打探,愣是让江秋大惑不解。
“老爷不生你的气?你可是用了什么法子吧?”江秋一脸堆笑,旁的浦月也是意味深长笑吟吟地盯着云裳看。
“没……没有,我能有什么法子。”云裳闻言,愈加低垂着头。倒不是她不尽言,而是实在说不出口。她如何能告诉别人自己是仿着花楚娘?一点羞耻之心,堵住了喉咙。
“是,说的也是。”江秋收回了自己探询的目光。他想这云裳一向确也不是个机灵的娃儿,她能想出什么妙招来?想来想去,怕还是杨崇本转了心性罢了,那口败军怒气或也是散了。这么一想,心中便安稳了不少。
没探到有用的消息,江秋很快便带着浦月退了出去。
“其实,我倒也是好奇呢。”待二人走出去后,敬亭惨笑着一张脸问向云裳。
这敬亭白日里高烧下去,晚上又起来,着实烧得反复可怕,这两日里下来,他的精气神便被烧得没了,白日里勉强还算好一些。
“我……我只是按着你的话去做而已……”云裳羞红了脸,忙拿起身旁的药碗,作势要给敬亭喂药。
“是吗?就这样?”敬亭虽然病着,脑子转得慢些,却还是神志清醒,被喂了一口苦药后,幽幽道:“这便是了。你一向不逢迎半点,乍一伏低,倒确实是让人觉得新奇有趣。还好,还好,你借此保得一条性命。”
连着两日,都是云裳被召寝,令凤歌院与这鹓鸾都惊奇不已,而晴谷与菡萏的孩子们则松了一口气、以为逃过一劫。唯有那江秋似有不悦之色,浦月只是依旧笑吟吟不做声。
第三日头上,河东使者登门,一班府伎优伶过筵助兴。鹓鸾院除了病重沉珂的敬亭,其他三位正主皆是歌舞俱佳,故而亦在列。
此次正是岐、邠联兵大败之际,又被朱温夺去四镇,实力大损。此时朱温正攻打刘仁恭的沧州,刘抵挡不住,向河东李克用求援,遂派了周德威、李嗣昭二人分兵驰援。虽是战事吃紧之际,但合兵抗梁却显得更为紧要。故而李克用派了手下亲信来这邠州商议。
这正堂坐北朝南,进深深长,为了照明以及气度开阔,仅北面为墙,其余三面不过是软设。因为天冷,东西两面皆是通顶围屏,南面则用了帷帐,堂内炭火烧得炙热。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