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东道主”，邠州杨家的养子家将们位次东边，而西边则是河东使臣一行。
前面一派和融的景象，频频饮酒，耳房里的云裳早已装扮好，等着上场。
“你可看见那个少年？刀眉凤眼，阔脸方颐，真是样貌堂堂。年纪这么轻，便能登堂为宾。真是年轻有为。”府伎亭雪正是思春年纪，向来喜欢调看座上宾。
“那个？那个据说是沙陀人，叫什么石塘来着，方才听席上劝酒，他是跟着父亲一道来的。喏。”秦桑遥指一旁的连鬓络腮胡，穿衣打扮皆是胡服，与常人无异，道：“他的父亲好像叫……对，汉名叫石绍雍，但随从的沙陀官员叫他什么……对，臬捩鸡。”
“看着不像是沙陀人啊。不是说沙陀人都是卷发虬髯嘛？个个眼大得像牛，眼窝还几分微陷呢。”亭雪才来不久，少见得沙陀人。
“你这么一说，倒确实是不像，似乎与我们汉人无异。”
“如果能把我赐给他，跟着去了沙陀，那该多好。”亭雪看着很是欢喜。
“你啊，又发癫。前些日子啊，天天念叨着保衡公子，今儿看着个稍微齐整点儿的，马上就转了心意了。难怪外面的人总是说我们伶伎无情了。”一旁的荷衣听了，忍俊不禁笑闹起她来。
“保衡公子？可惜我不是男儿身，若是生得江秋那般美貌，何愁他不拜倒在我裙下。”
说完，便是一阵哄笑。
江秋向来被人戏谑惯了，听着却不过是暗暗嗤笑了一声，心里想的却是：“他李保衡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狗仗人势的养子而已，竟然还痴心妄想。”
这一茬，旁的云裳却也是听说过风言风语的。这李保衡年方24，乃是杨崇本手下得意部将。从中唐时，便风行学胡人蓄养假子以为精锐，而这李保衡亦不例外，拜在杨崇本门下。之所以姓李，不过是杨崇本之前为李茂贞假子，亦假姓李。后来朱温攻下邠州，一旨令其复本姓杨。
云裳本不愿意多听这些市井八卦流言，只是这李保衡生得好看，英姿魁梧，却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不近女色、偏爱个男风。所以这一众的府伎们愣是看着念着却谁也挤不到他床上去，更无缘他虚空的后宅。
前厅宴乐凌波曲，似闻天子灵霄音。羯鼓琵琶伴玉笛，方响觱篥箜篌萦。
云裳一袭红衣小腰身，轻步莲移、飘然登场，端地一个弱柳扶水，眉眼间尽是秋波顾盼，俏丽生姿。又看她在这冬日里衣袂飘飘，舞姿轻盈，似空中浮云，又似蜻蜓点水。
霎时整个正堂不由得屏气凝神，似仙子入得凡尘，不敢做片刻惊扰。
待玉笛声隐入北风呼啸，众人才如梦初醒，大声喝彩。
“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今日如亲见当年盛世美人。”那沙陀少年不禁吟了一句，目不转睛地看着云裳。
满堂喧哗，云裳却是未听见少年言语，更未敢多端详这席上众人，稍稍欠了欠身，得了一旁调教嬷嬷的眼色，才退出来，未留意那少年痴痴追逐的眼光。
“我甫一入城，便听说这节帅府上有位莲六郎，却不想还有位谢阿蛮，这邠州果然是人杰地灵、风水宝地啊。来，节帅，敬您一杯。”那沙陀少年的父亲起身敬酒。
席间一番热闹，此处不表。
云裳退回耳房后，却是有点热，站在那耳房屏风后，想沾一点凉风，不由得看向筵席。
因为这东西耳房，东入西出，故而她现在只能看见东席上的邠州部将们，而河东部将却几乎都是背着身子朝着她。
她瞥了一眼席上，诸多部将皆是豪声喧哗，唯独李保衡却翩翩佳公子一般，只是似乎兴致不甚高。他一向不爱看这些个女子表演。
这冬日的寒风又怎奈多吹，正要收回眼，却见那西席上坐着的一人回首看向自己这里。
刀眉凤眼，带起一丝英气，兼之阔脸方颐，须发初生，更有一种老成之感。明明不过十四、五岁左右的年纪，行为举止间状似成年男子一般谨慎。与府上大郎君杨彦鲁可谓天差地别。
云裳见那少年看向自己，一时愣了愣神，相顾几秒，霎时反应过来那人是在寻自己，不由得羞红脸忙掩身进了耳房去。
一时，这府外同龄小子的眼神，不由得令云裳心陡然间增了速，脸上朵朵绯云。
“哟，云裳，你这怎么歇了这会子功夫，还没散下热去呢？”莺羽早已卸得差不多，穿过耳房想在围屏后细细看待会江秋的表演。
“今儿炭火烧得旺，待会儿许是就散了。”云裳不敢抬眼，用凉手去摸脸降温。
脱了衣衫，换了常服，又加了件袄子，才坐下来对着镜子散髻梳发。而围屏外面则听到众人扣着案几、呼着“莲六郎”的名号，似追星逐月一般，戏谑地唤着江秋上场。
云裳见此，也忍不住凑到围屏后，只是一众人早已满满当当，她却是整个身子都挤在围屏外。
众人笑闹等待之际，那沙陀少年却是再次回眸，热切地在探出的脑袋里寻着，霎时便瞧见了云裳，怔怔地盯着看了不过数秒，自己却又羞红了脸转过身子去。
围屏的府伎们或是心思在江秋出场，或是打趣那河东客许是看上了自己，谁也没发现他在看的是云裳。唯独四目交对之际，云裳自己明白，一时更是脸红心热。
注：
1、凌波曲是唐代女子独舞。明皇杂录谓玄宗曾在洛阳梦见凌波池中龙女请求赐曲，玄宗乃以胡琴奏凌波曲，醒而记之，令乐工排练。女伶谢阿蛮曾在清元小殿舞此曲，由宁王吹玉笛，玄宗打羯鼓，贵妃弹琵琶，马仙期击方响，李龟年吹筚篥，张野狐弹箜篌，贺怀智拍板。
2、石绍雍为石敬瑭父亲，胡名臬捩鸡，乃李克用大将。但曾有传石敬瑭为沙陀人，冒姓石，但旧五代史直指其源为汉，即使新五代史，欧阳修也只说“石”姓不知其源，却从未说过石敬瑭为胡人。所以，在这里，我采用了汉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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