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不是我,是江秋,是江秋刚才打我,我才一时不稳倒在屏风上。”秦桑忙不迭地磕头。

江秋闻言,慌忙磕头:“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老爷,你看,他刚才打的就是我的右脸,不信,你可以问大家。”秦桑梨花带雨抬起一张脸,白嫩的脸庞上确实一个鲜红的手掌印,可想力度有多大。

杨崇本沉着脸看向一旁众人,问莺羽。莺羽自是不敢谎言。

“将他们二人都给我拉下去,一人笞责四十。”

“老爷,我冤枉,我冤枉啊。”秦桑与江秋被拉下去时,都喊着这一句,随后便没了声音,大约是拖去了后院行刑。

小厮们扶起围屏,众人忙退至耳房内,谁也不敢再在此时露出半个头脸来。笞责四十,怕是要养上一个月,若是碰到手狠的,伤筋动骨,那便难说了。

云裳退下时,偷偷去看席上的少年,果真,他又在看自己,忙地又低下了头。

堂上的绿腰舞依旧唱着,嬷嬷来催促各位歌伎重装扮好,出去侍宴。

“方才老爷已是大怒,待会,你们可别出了篓子,好生服侍着。”嬷嬷催着,转而走到云裳身边道:“待会你去陪西席的少将军。”

云裳闻言,红着脸点了点头。平素里她年纪轻,又还算得宠爱,所以甚少让她出去侍宴,只是今日闯出了祸事,席上又有少年,她年岁相当,故而唤她去陪侍。

袅袅娜娜、楚腰卫鬓,一时堂上热闹起来。

云裳先前就没装束好,出来得晚些,步履轻盈地进到堂内,这一路只看浦月在坐床上帮杨崇本捏着腿,而东席上唯李保衡似乎显得有些不畅快,而那少年郎却频频回顾,直惹得云裳羞红了脸。

好容易坐在沙陀少年身旁,她却是低着头不说话,全丢了嬷嬷平时的教导。

满堂的软语香浓,淫声艳语,调笑劝酒,时不时地主宾敬贺。可在云裳耳里,却似乎全没了人,只剩下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似乎未经人事,口干舌燥,不发一语,尴尬得饮尽了杯中酒。

云裳见他杯中已无点绿,拾起酒壶细斟绿蚁。

如此往复,少年郎已饮了三杯,云裳又斟了三杯。待他又要举杯时,云裳却不觉细笑出了声,低着头用手掩唇。

“让你见笑了。”少年郎满脸羞红说出一句呆话来。

云裳摇了摇头不做声,钗环鬓影遮住了她的容貌。

“方才……方才你跳的很好看。”那少年嗓音浑厚,早已变了声,犹如成年男子。

云裳头愈发低了。

“你叫什么名字?”过了些许,少年郎才问道。

“云裳。”她依旧低着头,满心怦怦跳。毕竟这是第一次招待同龄宾客,尤其他炽热双眸一直追着自己。

“真是好名字,与你很相衬。”

说罢,少年郎又饮了一杯,云裳遂又斟了一杯。

二人再无话,少年郎假作应和堂上众人,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而云裳羞臊得很,全程犹如丫鬟一般,他饮一杯,她便细斟一杯。再无多的一句话。

待散席回到鹓鸾,听得丫鬟小厮们在门房议论着江秋被责打一事。

“你没看到那屁股上、大腿上,哎呦,都没块好肉。那下手的真够狠的。”

“诶,你这么说起来,倒确实是。听说竹歌院的那位倒是好很多,由人扶着便回了院。可他,同样四十,却是被抬着回来的。真是……”

“那也怪不了旁人,谁让他平素趾高气昂、目中无人,一向也不把咱们这些人放在眼里。还真把自己当个正经的主子。呸!不就是个玩物嘛。”

“听说他可是因为唱得不好,所以被打的?”

“这我倒没细问,不过,他这嗓音,确实是倒了。外间人人都说莲六郎如何了得,这下,怕是全都废了。”

“男人嘛,不都得有这一朝嘛?我小时候估计比他唱得都好着呢。”

“呦呵,你啊,别吹牛了。”

云裳听着,迈过门槛进了院子,发出一阵脚步落在雪上、罗裙扫着门槛的窸窣声,几人方才住了声。

云裳看这院里,正房依旧灯火明亮,里面是挨了板子的江秋东厢房未掌灯,概是浦月去了凤歌院西厢房只有盏幢幢昏灯,约摸着敬亭因为伤势沉重睡下了。

云裳衣不解带先去了西厢房探望敬亭,只是他却睡着了。这几日晚间他便高烧得迷迷糊糊,吃了好些苦药,也不见好转,好容易睡下,云裳呆呆坐了会儿便起身回了自己房。

“听莺羽姐姐她们的意思,江秋这嗓子一倒,怕是不一定能唱了。”她简单洗漱了下,便坐在铜镜下卸下钗环。

“她们都说人人都有这一朝,若它日,我也长身子了,不知道是不是跟江秋今日一样。”她心中想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似乎觉得自己的脸也在变。

“敬亭说的对,我们在老爷眼里,跟花瓶酒器,没有分别。喜欢时便是千恩万宠,厌恶时便是责打毁烬。关键,我们还不如花瓶酒器,最起码花瓶酒器不会长身子。”她散下发髻,用梳子篦着,免得明日醒时凌乱结节。

“想来,这鹓鸾院也不过是一时的住所,又能待到几时呢?今日是他椟中珍宝,明日就可能是鱼眼睛,怕是连丫鬟小厮们都不如。这做人,像敬亭说的,还是要和善些好,为以后留条路。只是,歌伎始终是歌伎,任人攀折玩耍,最好的不过是被收作小妾,不好的便是流连辗转、像礼物一般被送出去,不知飘落何处。”

想到这里,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亭雪今日说想被送给那沙陀少年……难道,跟着他去,便是一条活路嘛?”

思虑至此,她又想到那双凤眼漆睛,似情愫绵绵,不觉脸有点热。

“就算我想去,老爷也不会允准哪。”她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放下头发,上床去。

冬日的月色如钩,清辉凛凛,却勾起人许多遐思畅想。

注:

1、唐时不是蒸馏酒,故而酒的度数不高,新酿的酒还未滤清时,酒面浮起酒渣,色微绿即绿酒,细如蚁即酒的泡沫,称为“绿蚁”“碧蚁”,又作酒的代名词。白居易在同李十一醉忆元九诗中写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绿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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