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活我做不了主,可如何死,现下还是可以选的。我这满身的疮口已经烂成了这样,多活一日便是多一日的折磨痛苦,倒不如体面地走。可是躺了这么久,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想死都还得要人帮忙。”

云裳听到这,头皮一震,脑袋摇得似拨浪鼓:“不,不要,敬亭,你不要这么做……”

敬亭冁然苦笑,前面的泪痕未干,此刻又涌出一两滴来,透着虚弱苍白:“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这一回。”

云裳婆娑难已,如何肯从?于她而言,敬亭活一日,便有一日的希望。

“你若不肯,是要让他们把我活着送出府去、扔在乱坟岗活活等死嘛?我们都知道那些被打废了的孩子去了哪里,不是吗?你愿意我重复他们的命运吗?”

“敬亭……”云裳不忍再说。是的,那些人去了哪里,她怎能不知道?甚至还有传言有的被野狗给活活分食了。人都吃不饱的年代,这种事难道少吗?

“云裳,我只求你这一件事,让我痛快体面地死,死在这温暖的屋子里,而不是死在凄风苦雨中。如果我但凡有点力气,便不会求你。”

云裳看着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哀求,再想到他满身的溃烂已至有了腐肉……

“你若是不答应,那我也只能绝食了。”

云裳心绞难言,只觉得这造化为何如此弄人?为何要让她来做这样残忍的事?可是,她想到那流言中的野狗分食、冻饿于野,便是如何也不能安心。

“我答应你。”云裳说完这一席话,再难出声,浑身因悲痛而耸动得厉害。

“谢谢你!”敬亭的声音里透着喜悦安宁,也不乏一丝哀恸至极。

斜径无点绿,枝头凝砒霜。孤影清辉寒,无处话凄凉。

夜半无人,窗外西风卷地、号烈拍门。鹓鸾院里早已是寂沉沉一片。一只瘦小的影子溜进了西厢房。

云裳不敢掌灯,凭那月色照得满屋生寒。敬亭没有喝药,相反,一口接一口喝了许多浓茶,吊着最后一丝清醒。

“云裳,记住我跟你说的,以后要少哭,那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嗯。”云裳悄声堕着眼泪,边给敬亭穿衣服。她想让敬亭整齐体面地走。

“记住,谨小慎微是无助于事的,在这人人相互践踏的世道里,你得为自己争一个好位置,名也罢利也罢,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万万不可现在这般毫无志气,只求温饱。”

“嗯。”云裳细细地给敬亭打扮好,又拿来一个粉盒,想给他匀一点胭脂。

“这些就罢了,生前为人玩物,所以不得不取悦别人。死后,还是让我清清爽爽地走吧。”敬亭靠在围屏上,毫无半丝力气。今天本想喝点粥蓄点精力,却始终难以下咽。

云裳闻言,点了点头,将粉盒移开,在敬亭的衣物里翻找出一条唱曲表演用的布帛来。那是反串女子时用的帔,金丝绣线红罗藕缎,显得格外华丽,似乎在彰显物主人的尊贵。她抖抖嗦嗦地捧着那金帔来到敬亭跟前,看着暗淡清辉里惨淡的身影。那影子的主人只有半张脸得了一点光辉,枯槁似灰,叫人心惊肉跳。

“你把它系在床顶吧,我大概是没力气站起来的。”

“敬亭,可不可以不要死?”

他听到这傻话,忍不住苦笑。这个妹子,还是这般软弱,即使到了这个份儿上,都用情绪来遮挡自己的心,捂着脑袋只想躲开这些残忍的世事。

他要云裳亲自安排的死,绝非自己不可以,只是一来耗着力气,二来他希望借由自己的死,刺破云裳用来麻醉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一点幻想。他希望云裳在以后的日子里能记住自己是如何是死的,这个世道有多么残忍。

“云裳,你系好它,再来扶我。”这声音虚弱,却毫无转圜,完全是命令。

她无法拒绝,只能伤心哭着搬了个椅子爬上去搭帔帛。好容易诸事妥帖。

“敬亭,可不可以再陪我一会儿?”

他看着哭成泪人的云裳,很想安慰她,可终究没有出声,只是任凭她伏在自己身上哭泣,虽然拉扯到了他的伤口。

相顾无声,只作别离的悄悄。

“那些浓茶,让我支撑了这么久,现在似乎要过去了。我不想昏昏沉沉地走,要最后一丝清醒地离开这个人世。”

“敬亭……”云裳抬起头看着敬亭,明白这是此生最后的时刻。

“云裳,我要走了,你要为高兴,更要记住以后你死了、来见我,要回答我,我们这样的人到底会活成什么样?你不是为你自己活,也把我的一并活了。你要用你的人生来回答。”

云裳泣不成声,一直点头。

“你扶我起来,把我的脑袋放进那个圈里。”

“敬亭……”

“对,云裳,你叫什么名字?有一天去了地府,我也好在人群里等着你。”

“令欢,陈令欢!你呢?”

“王百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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