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云裳听着她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心思黯淡:是啊,这个世界谁跟你讲道理?讲的是拳头,是威势,哪里管你是青红皂白、善恶正邪,只要有权势,便是一等一的道理。

她又想起敬亭对她的最后教诲,“去争去抢”“谋个好位置谋个好出路”,万万不可只求一饭温饱。大概那少年皇帝,与她便是一样的,只求眼前的苟且,哪管日后的洪水滔天。

“既然都是死,为什么皇帝不反抗呢?豁出去兴许还有个活路,听凭他人任人摆布,不就是个眼睁睁的死嘛?不如揣把刀在上朝时从龙椅上跳下来,把朱温给杀了,成了便继续作他的皇帝,不成,大不了抹脖子死了算了。反正同样是死。”亭雪性子刚硬,谁要恼了她,大不了便是一起死。

云裳心中涟漪阵阵:是啊!这样的世道,受着也是苦,像敬亭说的,谨小慎微,也不过是被人凌虐致死,倒不如索性把心一横,谋个出路。不成,也不过是一死罢了。

“瞧你说的那么轻松。如果真那么容易,你啊,怕是都要去女将军了,还用在这给人唱戏跳舞?”莺羽讥讽道,惹得旁边的姑娘们“轰”地大笑。

这话却是进了云裳耳里,她对着铜镜紧了紧头上的钗环:是啊,谁不想出人头地?谁不想作人上人呢?如果真那么容易,那大家伙不都个个功成名就了吗?我一个个小小的府伎,不过是平凡的小麻雀,怎么可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说其他的,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境,飞出这节帅府,便是一等一的难题。

“我是做不了女将军,也从没做过那等痴梦。我的理想啊,就是被收作小妾,生上几个儿子女儿,此生富足就行了。事情不容易,但你看我,今年比去年身段更软,为了肌肤再白一点,今年我愣是一点光都没晒。事虽不容易,却也是一步一步谋划出来的嘛。”亭雪一向没心没肺,语气里不带一丝恼。

云裳理了理云鬓,豁然开朗:是啊!荀子还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敬亭对我的期望,也不过是时时刻刻要努力,要去争一争手边力所能及的富贵,不至于像枝头的花朵零落在地上。

想到这,她多日里不安定、愧对敬亭嘱托的心方才有了一丝平静。由此,愈加用功,不论是歌舞,还是琴棋书画,无一不上心,连其他人都纳闷一蹶不振的她怎么就似变了个人。而再侍候凤歌院时,也拿出了劲头,一时鹓鸾院里头一名。

风雪初融,已是907年二月。

云裳去湢室的路上,却听见梅树林中隐隐有呜咽、踢打之声。她刚迈出步子探个究竟,燕碧却拉住了她。

“咱们还是别去了,兴许惹祸呢。”

“不妨事,我且看看。”

待走到跟前,却见浦月领着几个晴谷、菡萏的孩子们正围着踢打一个倒在地上的人。她看不清那人是谁,模糊间,却是个小厮的打扮。

“给我打,往死里打。”浦月在旁指挥。看来是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云裳只看那人抱着脑袋横在地上,一语不发,连喊痛求饶都不肯。

“那人是不会说话嘛?怎么连一句哼哼也没有。”燕碧道。

云裳看着,想上前,可又想自己这般,岂不是拂了浦月的脸?敬亭生前可是再三教诲不要得罪浦月。以前只觉得浦月笑吟吟,想不到背后却心思如此深沉。

“我们走吧。”云裳叹了一口气。在大宅里,自保为上,何必到处树敌?

“那人一声不吭,怕是要被打残打伤不可。”

“各人有各人的命,各自有各自的造化。我们自身尚且难保,管不了这些,也管不过来。”云裳丢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便迈开了脚步。

第二日,她就从亭雪嘴里听说了关于江秋的消息。

“你说的可是真的?”秦桑问道。

“当然,他昨天被人死死打了一顿,现在正躺在房里修养着呢。可是,那湢室的王跛脚你是知道的,本就嫌恶他,怎么可能给他这个空闲?自然是要安排他干活的。”亭雪道。

“哼!真是恶人自有天收。待会,我便要去湢室看看他,倒要看看他再如何耍威风。”秦桑恨恨道。那四十大板,她可是记在心上。

“我也去,跟着你一起去。”莺羽与秦桑交好,自然是要为姐妹出头,痛打落水狗。

“唉!那江秋,真是可怜哦。以前好好的莲六郎,哪想到这么快,就成了这副糟践样子。我路过湢室时,王跛脚可是狠狠给了他几个耳光,叫得路过的丫鬟小厮人人都听了个清楚,骂他是个猪狗不如的懒鬼。我看啊,他都已经那么可怜了,你们就别去雪上加霜了。”亭雪怯怯道。

“可怜?他会可怜?他可是鹓鸾院里的头名霸王,怎么会可怜?你想想我那四十杖,冤枉不冤枉?你想想当年他打死的那个菡萏院的孩子,可怜不可怜?这就是他的报应。活该。你要是不去,那好,以后你就跟他一块去湢室唱罢,咱们这府伎班里可留不住您这尊观世音。”秦桑道。

“我只是这么说一嘴而已,哪里就生气了呢?”亭雪讪讪道,恼自己何必为那么个破落户求情。

云裳既是受宠,其他人自然不敢得罪,也向来不与她们多聊些个有的没的,秦桑自然不会来拉踩她。只是她身旁的燕碧听说后,便跑去湢室看热闹,回来跟云裳唠叨个不停。

“你不知道,那秦桑啊,看着人柔柔弱弱的,给起耳光来,可是一点不含糊。那江秋倒是硬气,一句哼哼也没有,半句求饶的话也没有,只是那样恨恨地抬着一双眼看着那帮府伎姐姐们。”

“是吗?”云裳应了一声。她心里还是想知道些的。

“是啊。那家伙脾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坏。挨了那么多打,从头到尾不出半点声响,就那么生生受着。你说他是笨还是傻啊?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个道理都不懂。”燕碧在云裳身后细细梳着头发。

“那么多打?不止秦桑一个人动了手?”云裳倒是略有些奇怪。你说江秋与秦桑有仇怨不假,你说江秋一向恃宠而骄也是不假,说他把个晴谷菡萏的少年郎们挨个修理了一遍也是不假,但这府伎班子里,他却从来也没出过什么恶语恶声,只是脸上向来不好看、不正眼看人罢了,怎么就劳师动众个个动起手来呢?

“是啊,好些人呢。莺羽、亭雪、青萝她们都动了手,把个江秋狠狠推在地上,踢打了半天。不过,你说那江秋真是身子骨不好啊,秦桑那么用力一推,就一个踉跄没站稳倒在地上。”这燕碧说话是顶没有逻辑的了,想到哪便是哪儿。

“这样打,岂不是要闹出人命来?”云裳回头问道。她大约猜出前两日浦月在梅树林里责打的便是江秋,一样的不吭声一样的硬气,若非受了伤,秦桑又怎能一下推倒在地?

“那我倒是不知道了,只是去的时候,江秋身上满是青紫,走的时候在地上吐了几口血便蜷着身子一动不动了。”

“什么?”云裳倒是有点惊诧了。

虽然江秋一向压她一头,可说到底倒也没有天大的冤仇。她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下手这么狠,心中莫不慨叹:

西风渐起凋碧树,江月泠泠已是秋。

人间芳菲春又盛,谁怜昨夜芙蓉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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