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报晓鼓声在邠州城依次荡开。
云裳一夜都没睡好,对着铜镜由燕碧篦着头发,直恨那江秋不识好歹,竟然反客为主。
“主子。”燕碧在身后怯怯一声。
“怎么了?”云裳一向待人和善,现下声音里却还是藏着丝怒气。
“我昨夜里想到个办法,咱们可以推说丢了个荷包,这样不就好了?”
“丢个荷包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故意这么声张,反倒惹人生疑。”云裳昨夜里也想过这个主意。
“那,咱们就跟缦缨姐姐说一声。她是鹓鸾院的掌事丫鬟,咱们跟她说一嘴,倒也不奇怪。届时万一被人发现了那枚荷包,她也好给咱们做主。”
“我倒是思虑过,可是这人心难测,即使现在跟缦缨说了,可老爷雷霆之怒下,谁敢出来证明我的清白?谁敢拂逆老爷的脾气?若是不为老爷采信,自然是惹祸上身、一起领鞭子。而且,即使有那个胆子,可谁能确保事到临头,她真的会有心为我澄清?不说她,即便是他人,也是难料的。你看敬亭从不与人结怨,可是他一死,这府里上上下下都传成了什么样子。人心善妒,我又为老爷宠爱,谁眼红谁嫉妒,不到那一刻,谁能确保呢?你看浦月,江秋风光时,简直是长在江秋屁股后面,可他一失势,便立马变了脸。按说江秋待他也是好的,可谁知他竟然头一个说道江秋的不是。所以啊,这说与不说,我看是无用。”云裳叹道。
“可死马当活马医,说了总比不说的好。”燕碧心思简单。
“而且,就算我们说丢了一个荷包,可是也不能证明他手上的那个不是我以前送他的。偏偏我又跟他共用过这一处院子,他以前又那么风光,要说我与他私相授受,怕是别人也信个五六分。”云裳冷冷道。
“那,咱们就任他这么威胁?按我说,主子昨天就不应该去招惹他,这下倒是蚂蟥上身甩也甩不掉。”燕碧嗔道。毕竟万一事发,连带着她也是没命活的了。
“唉!这月上旬你记得给他送些吃的去。其他的,我自会打算。”
白日里照旧是教坊学习,云裳却脑袋里全是荷包一事。
她心中暗忖:如何能将荷包要回来?按江秋的个性,决计是不会主动交还给我的了。他赌的便是我不敢将荷包一事曝光,若我偏偏刺破这事,将荷包一夜曝光、变成废物,他便再没有别的理由借口。可是如何才能巧妙地曝光荷包,还得人人信服、不疑有它呢?尤其是要让老爷相信这荷包真是我丢的。
半日里,教坊老师们的教诲皆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思辗转:这江秋为人奸猾,性子极为刚硬,敬亭说他有恩必报,到底是不是错看?又或者,敬亭此语,是因为江秋曾经真的报过他的微末之恩?可敬亭为何从不曾对我说过?也对,我来的时间比他们晚一些,大抵可能发生在之前。按理,他可从未评断过其他人有恩必报啊,且生前总是督促我与江秋多走动亲近。我以前只当是江秋势大,但细细想来,他却又总是嘱咐我离浦月远一点。如今来看,这些个人心评断,确实也没错漏。
晚饭时,一桌子的府伎们叽叽喳喳聊个不停,她依旧眉头紧锁:把这荷包要回来,是否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江秋顺道除去?可是,这实在是太残忍了。我根本下不了手。
待走回鹓鸾时,她又想道:既然敬亭断言他有恩必报,那我便信他,想个法子既破了这荷包的要挟,又得保全他。他这人自以为聪明,谁也看不起,我若是施一份恩惠给他,还须压他一头,让他心服口服才是。否则,这恩惠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另有所图罢了。
云裳心乱,拿着本战国策在灯下胡翻。她向来只当是故事集一般,可今日却连这些故事也看不进去了。
好容易熬到上床,却依旧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闭着眼挺直了身子,在那里思量。
待到三更鼓起,四下一片沉寂,蓦地,灵光一闪,让她不觉笑出来。
“哼!我这招一石二鸟,定要你心服口服。”她忍不住小声呢喃出声。
第二天一早,她便兴奋地叫过燕碧,帮她整理绣线。
“主子,这么一早,干嘛要绣线?”
“让你去便去,记得我要金丝藕线、红绸绿绣白云边。”
燕碧摸不着头脑,云裳又不爱多跟她解释,便忙不迭地去翻找了,好一会儿凑齐,交给云裳。
“主子,你为何这么开心?难道是想出法子了?”燕碧道。
云裳眉梢一挑、嘴角一抹仰月,不再理会她。
燕碧原以为有什么天大的制服江秋的法子,结果盼了两日,却见那云裳假称染了风寒在房中休息,低着头在绣架上忙个不停。打眼看去,花样跟之前那个荷包无出二致。
“难道主子是想再绣个一模一样的荷包?到时万一被发现,便推说那个不是自己绣的?”燕碧疑道。
“那怎么可能呢?这金线红绸、绣工花样以及那绣在里面名字,行家一验便知,哪里做得了假?”云裳机敏勤奋,这绣活也是府上一等一的。若是不济,去做个绣娘也是绰绰有余。
“那,这是干嘛呢?”
云裳一笑:“日后你便会知道。只是旬日,你可要记得给江秋送吃食银子去,切不可误事。”
燕碧莽然不知云裳做个荷包怎么就能笃定翻身,只是讷讷称喏。
没两日,这荷包便是大成了。晚膳时分,云裳亲自去了凤歌院。
“主子,老爷还没传召呢,咱们就自个儿主动来这,是不是不大好?传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话。”燕碧跟在后头傻乎乎问起。那些个丫鬟时常在背后议论这些个伎伶们如何迎合老爷,没脸没皮的。
云裳道:“我以前最在乎别人的眼光,结果却又讨得了几分好?咱们为婢也好,为伎也罢,不都是被人差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谁又比谁高贵得了几分?没地在这时候攀比起矜持娇羞来。”
好容易用银子通禀了云霞、烟霞,进到了老爷房里。
杨崇本原是今日不想召幸,只是这云裳却突然登了门,倒是起了好奇。毕竟这云裳比其他人更矜持几分,从未干过这等送上门的事来。
云裳进门便是一句娇羞的“老爷”,唤得杨崇本酥麻一地。
……
一时间房中春色大好,梨花海棠娇。
杨崇本躺在床上,转身想睡,却见那小妙人却伏在枕头上细细拾着些什么,定睛一看,竟是落下的头发。
“你这是何故?”杨崇本问道。
“老爷,仆妾前两日在园子里逛时,不小心看见了魑鬼,吓得整整在床上躺了两日才好一些。”云裳满腹酸楚似的。
杨崇本见小人儿似有点惊惶,看着十分惹人怜爱,忙搂过那雪白的小身子,作势哄起她来,毕竟这云裳还是第一次这般神情。
“我听人说,这魑鬼最怕英雄人杰,在旁是立也立不得的。我思量着,这整个邠州城第一等的男儿便是老爷您了。所以,我想拾几根您的头发,再想求老爷给我请一两个世外高人施法,一来为您延年益寿,二来求这荷包里的头发也有个法力,我好日日配在身旁,镇宅驱鬼。”
边说着,云裳伸出一方小荷包,上面梅竹荷影,确实是清丽爽人、衬着她的性子。
杨崇本一听,哈哈大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
第二日,便让府上的管事请了道士,专门在鹓鸾院施了法。那场景真是热闹。
这消息传到江秋耳里,不知这云裳到底是真撞了邪还是卖着什么药,只是觉得这丫头着实有趣,刚在自己这里吃了瘪,马上便驱邪禳灾,莫不是嫌自己这便所之人晦气不成?心中乐看她的笑话。
这第一旬,燕碧果然给江秋送来了半贯钱、一些好储存的干果。走时,江秋问起那日做法事宜,燕碧哼哼了两声,并不搭理,便转身走了。
这第二旬,照旧。
江秋领着东西,忖道:云裳这丫头,莫不是真的忌惮这方荷包?哼!我虽然不知她为何突然对我有了兴趣,竟然打起了关照我的心思,但就凭她的愚蠢,就叫我江秋看不上。他日我若飞黄腾达,拉帮一把自是当然,只是这等蠢人,与府上那些猪狗又有什么分别?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自以为傲气,却也难忘当下何等落魄:我现在已经如此落魄,府里府外的行人莫不避让三丈远,生怕这臭气沾上他们的身子。可就是这样,她却还要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帮我,到底在打什么算盘?这大半个月过去,也没想个通透。唉!算了,总之,我对她而言必有利用价值,现下虽然不知,但未来总会知道,何苦想那还未发生的事?有利用价值,便是我最大的筹码,管它是什么呢。能得一日的逍遥便得一日的逍遥。
未出三旬,却忽地全府小小折腾了一把,直惹得杨崇本的妻子李氏敲打了一回云裳,将杨崇本也痛骂了一顿。到底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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