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可怜千万豪杰血,换得官家床笫欢

正月十四,大朝会。

按说这并不是大朝会的日子,也不是正经献俘的日子,但谁让这是金国皇帝完颜亮作为俘虏第一次亮相呢?

由不得宋国不重视。

而这简易大朝会开起来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虽然规制较于正式的大朝会比较敷衍一些,却也需要提前好几天作准备,要尽可能的隆重一些。

而此时展示在刘淮面前的,就恰如那首王维的名诗。

正是: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当然,对于刘淮等凯旋大将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弯弯道道,甚至前来教授礼仪的官员也是说了在原地站好,不要大声喧哗,衣物整洁,不要到处乱看,不要交头接耳等课堂纪律似的注意事项。

只不过虞允文从赵构那里带来了金口玉言。

让面圣的靖难大军五名大将,刘淮、辛弃疾、贾瑞、张白鱼、毕再遇穿上全套重甲,带上特制的木质兵刃后,再行上殿。

刘淮想了想,也觉得不大可能是误入白虎节堂的戏码,就将那身依旧带着些许血渍与刀砍斧劈痕迹的重甲穿在了身上。

虽然累了一些,但免去了给赵构磕头行礼,倒也是祸兮福所倚。

一想到这里,刘淮心中就有些腻歪。

若是面对李世民等君王,为了韬光养晦,刘淮跪也就跪了,但面对赵构,实在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这他妈是何等奇耻大辱?

在与四名部将汇合之后,刘淮带着亲卫鱼贯而出。

刚刚走出大门,就见到成闵与李显忠都身着重甲,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其中成闵还满身酒气,显然昨日没少喝酒。

虞允文似乎同样是一夜没有休息好,满脸憔悴,却还是强打精神。

看来这三人都在昨夜接到了刘锜的死讯,并且全都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而梁球则是神采奕奕,举着不知道从哪里寻来的符节,对着刘淮等人行了一礼,随后就带着数名随从,上了马车,跟着礼官离去了。

虞允文见刘淮依旧盯着梁球的背影,还以为他依旧想通过宰了梁球来阻止和议,摇了摇头说道:“大郎,莫要担心,金国撕毁绍兴和议是板上钉钉之事,朝中主和之人绕不开这个坎。”

说着,虞允文翻身上马,引着此次巢县大战的凯旋功臣向着行宫而去。

宋国大朝会虽然听起来十分气派,有各种礼仪性质的鼓吹与仪仗,但在刘淮看来,这玩意还没有正经学校运动会开幕仪式热闹。

最起码运动会开幕式还有雄壮有力的背景音乐,而此地只有内官的大喊大叫,虽然有礼官带着一群宫廷合唱团唱了两刻钟,但这种颇具古风的歌曲,说不得还是所谓的雅言所唱。

但对于刘淮这种后现代大老粗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反正是听不懂。

听到最后刘淮也不知道这是唱给得胜将士的凯歌,还是对赵构的歌功颂德。

就这么在行宫大殿外的广场上思绪翻飞许久,终于有礼官引着虞允文带着一众武将向大殿走去。

甲叶子碰撞,盔甲铿锵,引得宫中卫士尽皆侧目。

刘淮等人穿的可是实打实用于实战的步人甲,与宫中侍卫所穿的绢甲、纸甲等样子货根本不是一码事。

再配上涂上金漆,足以以假乱真的木锤木剑等物,这二十名甲士气势昂扬,真的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感觉。

刘淮没有在意这些目光本身,却被这些目光激起一些疑问。

赵构为什么让自己着甲上殿?

到底是什么用意?

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虞允文就回头说道:“莫要君前失仪。”

成闵与李显忠带头,甲士并排站成两列,进入了行宫大殿。

这座用作开大朝会的崇政殿纵然十分宽敞,此时却也已经挤满了人,刘淮站在武官队列的中后位置,心中的一个想法不受控制的升腾而起。

如果用手中的木剑将赵构弄死之后能不能逃出去?

在仔细思量了可行性后,刘淮心中默默否了这个想法。

因为成闵与李显忠以及他们的部将也同样穿着重甲,殿中卫士手中的也是真家伙,在皇城外也没有后续的接应兵马,成功的概率太低了。

怀着某种遗憾的心情,刘淮拄着木剑,目不斜视,神游天外。

在一阵嘈杂之后,有纠仪官大声呵斥。殿中随即肃然,内官随即大声说道:“官家到!”

殿中宋国文武皆是俯首躬身:“陛下圣安。”

上首传来一个比较尖细的声音:“朕躬安。”

饶是知道此时有任何动作都会很显眼,但刘淮还是忍耐不住,微微抬头向前看去。

而就在此时,赵构也同样望向了刘淮。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交,刘淮立即低头作恭谨状。

仅仅不到一瞬,刘淮已经看清楚了赵构的面貌,随后第一个想法就是,怪不得金国大臣都说赵构是个天阉之人。

赵构虽然已经年过五旬,却是肌肤白皙,少有皱纹。他的相貌英俊,却并不是那种十分硬朗的英气勃勃,而是有些阴柔。

更为关键的是,赵构并没有蓄须。

在这个以长髯为美的时代,男子虽然并不是都如同魏胜一般,有一把令人羡慕的大胡子,却也是要留一些胡须的。

就比如刘淮,他此时就在唇上颌下留了一些短髯。

加冠之前还好说,到了加冠之后如果还没有胡须,为官的都能算是有损官仪,周围亲朋好友就该悄咪咪的介绍郎中了。

但是赵构身为皇帝,却是面白无须,遥遥望去,只觉得赵构与他身边的内官别无二致,真的就如同阉人一般。

赵构同样只是扫了一眼刘淮,虽然觉得对方失礼,却没有发作,甚至连愤怒之情都升不起来。

正如昨夜他向杨沂中询问刘大郎是忠是奸,而杨沂中直接敷衍过去一般,赵构根本懒得去想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在整个宋国朝廷君臣上下,无论主战派主守派还是主和派看来,山东义军可谓对大宋忠心耿耿,一片丹心照明月的那种。

在战局最为危急的时候,南下参战,一路打得都是硬仗烂仗乃至于找死仗神仙仗,说的难听一点,如果不是靖难大军每战必争先,说不得当时采石矶就会出大乱子。

而若不是这刘大郎冒险率军绕后,攻下了巢县,断了金军后路,逼得完颜亮回身决战,说不得金军现在还堵在建康对面对赵构喊打喊杀呢!

忠心可不是喊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

至于什么杀一两家地主豪强,打一顿城门守军,与朝中官员起一些冲突等等破事,在如此忠肝义胆的行径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对待忠臣,就应该优容一些,更何况现在赵构原本的班底,也就是主和派式微,为了拉拢新的政治力量,他更要展示出大度来。

接下来就是一些寻常问对,比如各军请调粮草,驻地分派,赈济两淮之类的问题,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的重头戏肯定是在完颜亮与金国使节身上,所以就没有过多言语,例行对答之后,就都开始期待接下来的事情了。

然而就在这时候,文官班列中段,一名身着朱色的老者出列,举着笏板躬身行礼:“臣给事中金安节有事请奏。”

赵构眉头微微一颤,随后就看向了身居前列的汤思退。

这厮可是汤思退的人。

汤思退是要做什么?昨日打压那些功臣也就罢了,如何在这种场合都要闹事?这哪里是在扫赵构的兴,分明是打赵构的脸!

然而见到汤思退一脸错愕,赵构也按下心思,静静等待。

汤思退的诧异不是假的。

金安节虽然是他的党羽,但这一出的确不是他指使的。

“彦用,若非是要紧大事,则速速退下,事后上书议事。”汤思退神色变得有些严厉,直接出列作呵斥。

谁知金安节只是摇头:“汤留守,下官所议,正是十万紧急的事情。”

汤思退目光一凝,深深看了金安节一眼,随后就用目光扫向了其余一众人,最后只在陈康伯、张浚、虞允文身上凝视片刻,方才冷哼一声,转身回到了班列。

他的权势再大,也不可能阻拦一名四品给事中出言奏事,只能在事后探查明白他究竟投靠了何人,然后罢官流放罢了。

汤思退此时虽然只是个建康留守,却知道自己被贬只是因为在战时为赵构背了锅,赵构本人才是主和派的大头目,只要赵构不死,汤思退就能中山再起。

可朝中总有人看不清这个关节,以至于临阵倒戈,汤思退倒要看看究竟是谁指使的,敢在这个时候扫赵构的兴致。

赵构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随后对金安节说道:“金卿请言。”

金安节深吸一口气,随后躬身说道:“臣弹劾知枢密院事叶义问、淮南、浙西、江南东西路制置使刘锜,丧师辱国,致两淮糜烂,尤其刘锜之侄统制官刘汜,贪鄙好色,懦弱无能,致使楚州大败,淮水防线被金贼突破,请严惩以谢天下!”

好家伙。

刘淮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浑身剧烈颤抖起来的刘汜,心中连呼好家伙。

宋国这政治环境属实恶劣,刘锜都已经身死,竟然还要被扣上如此大的一个帽子。

也不知道这金安节知不知道刘锜的死讯,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揣着糊涂当明白。

而且,这金安节竟然如此勇猛,究竟是哪一方的悍将?

别说刘淮,在这大殿中的所有宋臣都在惊愕中思索这个问题。

这已经算是新一轮政治动荡的起手式了。

赵构脸上表情不变,目光扫过群臣,心中同样有些拿不准主意。

叶义问是总领两淮战局的枢密相公,刘锜是两淮最高武官,两淮沦陷肯定有他们的责任,可收复两淮,击溃金军主力,活捉完颜亮也有他们的功劳。

刘锜、刘汜叔侄都亲身赴巢县厮杀也不是假的。

而给叶义问等人议罪的前提就是不承认巢县大捷是泼天大功,只是寻常战斗,不应该给那些主战的官员过多赏赐与提拔。

按照这个角度来说,正是主和派对主战派的反扑。

但另一方面,这个时机选的实在是过于糟糕了。

你前脚说完巢县之战不是大功,后脚就有一个在战场上生擒的皇帝被带上来。这不是扯淡吗?

从这个角度来说,似乎又不是主和派在挑事,而是有人在搅混水。

让一个四品大员以弹劾叶义问、刘锜的自爆方式开启政争,之后的风波之大,足以让许多朝臣胆寒。

当然,也不排除金安节吃饱了撑的,想要通过此事来扬名上史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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